□ 胡紫嫻
老崔經(jīng)營著一家照相館,這家照相館是年幼時我心中的指路牌,因為它在回家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。父母因忙于工作,便把我丟給爺爺奶奶照看。而老崔是我童年為數(shù)不多的玩伴,哪怕有著幾十歲的年齡差,他也總是愿意支起一個藤椅,坐在照相館的門口,微笑著聽我這個小豆丁眉飛色舞地講述各種奇遇。
老崔總是不好意思稱自己是一個攝影師,他總覺得這樣自大的說法往臉上添光了。老崔最擅長的是拍風(fēng)景照,他樂此不疲地捕捉大好河山。但囿于生計,拍人像照更掙錢,才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開了這家照相館。他覺得他名義上肯定不屬于攝影師這個高級的名稱。攝影師也算藝術(shù)家的一個門類,而老崔自稱只是一個窮酸落魄的拍照片的人。是的,他大多數(shù)時間這么稱呼自己——拍照片的人。
老崔喜歡用照片記錄,將顧客們的美好瞬間,框在鏡頭方寸之間。
不過他可不收我這個小豆丁的錢,便宜不占白不占,我總是要蹬鼻子上臉,得寸進(jìn)尺一下的。穿了新裙子求老崔給我拍美美的照片,好不容易逮住門口的小狗大黃也求老崔給我們拍一張合照,再不濟(jì),摘了老崔菜園里的青菜,我也會把青菜舉在臉頰兩旁,求老崔摁下快門。久而久之,店面墻上我的照片數(shù)量已經(jīng)可以和老崔孫子平分秋色了。
直到小學(xué)畢業(yè),父母決定把我接回城里,我并不知道,我和這家照相館的羈絆就到此為止了。拍畢業(yè)照那天,我一路從學(xué)校走到照相館,可是剛抬頭,看到老崔帶著老花鏡洗照片的模樣,淚水不禁打濕了眼眶。“囡囡,哭什么呀,這是什么生離死別嗎?哎哎,老崔我一直都會在這兒等你回來呀。這么幸福的日子,趕緊拍張照片記錄一下!快來快來!”于是我就擁有了一張丑得難以言說的單人畢業(yè)照,畢竟照片上的人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。老崔很珍視這張照片,用他的話來說,這張照片,為我剛開啟的人生畫上了一個鄭重的逗號,而逗號,是比句號還要更具有力量的存在。
“逗號?”我疑惑不解。但老崔專注的神情讓人不忍心打擾,我知道他心底一直有個攝影大師的夢。但在我心里,他早就是最會拍照片的人了。
回城之后,繁重的學(xué)業(yè)和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。而那個笑起來總是滿臉皺紋的老頭子,就這樣被我慢慢遺忘在記憶長河里了。
我一次也沒有回去看過他,直到不期然間得知了他的死訊。我的呼吸變得急促,心開始絞痛。對了,我還有一樣?xùn)|西。我起身去童年的“百寶箱”里翻找,里面有我和老崔告別時他送我的相片。
那張相片出現(xiàn)了,是我挽著他胳膊,笑靨如花的一張合照。在這一瞬間,我恍然,原來這才是拍照的意義。
老崔有著詩人的柔軟,有著孩童的幼稚,也有著戰(zhàn)士的執(zhí)拗倔強(qiáng)。他這一生,在一聲聲快門的咔嚓聲之后,留下一幀一幀畫面。想起他曾經(jīng)跟我說道:“逗號,詩人辛波斯卡在《墓志銘》中言及:‘在此長眠著一個女人,像個逗號。’如果可以的話,我死去的時候墓碑上要刻一個逗號。雖然我是個男人。”我不知道,他的墓碑上是不是刻了一個逗號,他的確如他的顧客所說身上總是有股子嗆鼻的墨水味。
老崔的葬禮,我重歸故里,看著他墓碑上的逗號,我長吁一口氣。
拍照片的人
責(zé)編: 莊恩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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