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愛唱戲我是知道的。童年時代，我的耳邊都是母親“咿咿呀呀”的唱戲聲，有一些唱詞我至今記憶猶新：“為救李郎離家園，誰料皇榜中狀元，中狀元著紅袍，帽插宮花好哇好新鮮哪……”

　　母親唱戲的樣子，總是很投入。那時的她還很年輕，梳兩條長辮子，聲音清脆得像百靈鳥兒，總是一邊唱戲，一邊嘴角帶著笑意，身體和手指不斷變換著造型……那神態(tài)、氣質(zhì)，看上去就像是專業(yè)的演員。

　　我依稀記得，在所有的戲曲劇種中，母親尤其喜愛黃梅戲和越劇。閑暇之時，她都會聲情并茂地哼唱。那時，廣播里只要播放黃梅戲或越劇，母親便會認真傾聽，聽到熟悉的唱詞，她還會跟唱起來。那高昂的聲音像兩條歡快的河流匯聚到一起，碰撞出一朵朵浪花。

　　那時候的生活很是清苦，母親沒有正式工作，只是做臨時工，還要養(yǎng)育我們?nèi)齻€孩子。我清晰地記得，那時我的衣服總是不合身，因為一直穿的都是表哥嫌小了的衣服，哪會有那么合適呢!我若是再嫌小了就給弟弟穿，就連母親自己也是經(jīng)常穿大姨給她的衣服。

　　生活再清苦，只要有戲曲，母親的精神世界便會豐富起來。

　　那時，農(nóng)村經(jīng)常會放映露天電影，我最喜歡看的是戰(zhàn)爭片，而母親最喜歡看的則是《天仙配》《女駙馬》《梁山伯與祝英臺》等。有一次放映《紅樓夢》，看到寶玉哭靈那一場，母親哭紅了眼睛。我當時不知道母親為什么要哭，后來我想，或許是母親同情林黛玉紅顏薄命，也或是母親聯(lián)想到了自己的坎坷命運。母親自小吃了很多苦，先是差點被一把火燒死，之后又為一日三餐發(fā)愁，母親姐弟三人為了活命每天都到菜市場去撿拾別人丟棄的菜葉子吃……

　　那以后，母親常常在家里唱“哭靈”這段詞。“林妹妹，我來遲了——”那一段唱白被母親演繹得如悲如泣。耳濡目染之中，我竟然也受到了影響，自小便對林黛玉有了同情和好感。有一次，妹妹問我：“哥，你長大了想娶什么樣的老婆?”我鄭重地說：“要娶就娶像林黛玉那樣的女人。”

　　后來，我到外婆身邊上學，終于知道了母親為什么如此喜愛唱戲。外婆告訴我，母親打小就對唱戲有興趣，后來考上了戲校，就在她想成為一名專業(yè)的戲曲演員時，外公卻無情地潑了一盆冷水，只因為唱戲的人在當時被稱為“戲子”，被人看不起，因而外公堅決不允許母親去學唱戲。我不知道，母親背地里該是如何傷心，又該是落下了多少眼淚!

　　我上高中時，市面上已經(jīng)有了收錄機。我知道母親喜歡戲曲，有一次回家特地買了黃梅戲和越劇的磁帶送給母親。母親如獲至寶，樂開了花。那兩盒磁帶此后被母親每天反復(fù)地聽、反復(fù)地跟唱……

　　我是理解母親的，我知道，只要有了戲曲，母親便會將清貧的日子唱得富有，將暗淡的日子唱得陽光燦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