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很小的時候,家里實在窮得可憐,但馬路另一邊的鄰居家格外富裕。僅僅隔了一條馬路,兩戶人家的生活水平便是天上地下。我總能聞到鄰居家飄出來的肉味兒,然后心里估摸著:嗯,今天是紅燒肉;嗯,今天是糖醋魚……猜著猜著,口水就不受控制地往外流了。就連晚上做夢,夢里都是滿桌子的大魚大肉。但是,夢總會醒的,醒來就發(fā)現(xiàn)家里只有稀飯和咸菜,頂多再沖上一碗醬油湯。所以,從那會兒開始,我就在心里發(fā)誓——等我長大了,一定要每天有肉吃!
因為長期營養(yǎng)不良,幼時的我面黃肌瘦、瘦骨嶙峋,一陣風(fēng)便能將我刮走。假如真的來了一陣寒風(fēng),我就馬上病倒,而一生病,則只能在床上躺著,一躺就是很多天。父母平日忙于勞作,本就疲憊不堪,于是每當(dāng)我這個病秧子臥床咳嗽、哭喊,父親總是先在屋里不停徘徊,然后耐著性子哄我,最后實在不堪吵鬧,只好大喝一聲“不許咳了”,摔門而出。直到今天,當(dāng)我生病咳嗽,只要父親在旁邊,我都會下意識地忍住。其實我知道,父親并不是真的脾氣不好,只是田間農(nóng)務(wù)實在辛勞,幾乎每天都處在崩潰的邊緣。這時候,母親會坐在床邊抱著我,輕輕地拍著我的后背,時而屏息長嘆,時而無聲地落下淚來。
某天,我一個人臥病在家,身體虛弱甚至無法獨自行走。無奈的是,當(dāng)時正值春耕,農(nóng)事繁忙,父母都在地里干活呢,根本沒人顧得上我。我實在餓得不行,覺得頭暈?zāi)垦#缓闷鹕硗萃庾?,結(jié)果沒走幾步就摔倒了,頭著地,摔得滿臉血卻不覺得疼。這時候,剛好村東邊的老太太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情而經(jīng)過,見我趴在地上,連忙小跑過來一把將我攙起問道:“哎呀,你怎么摔成這樣了,你爸爸媽媽呢?你認(rèn)不認(rèn)得我啊?”我茫然地回答說:“不認(rèn)識。我好餓啊,我好餓啊。”老太太沒有說話,牽著我的手將我領(lǐng)回她家,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飯,夾了一些蔬菜和肉丸子。我也沒有說話,只是一番狼吞虎咽,也不知道飯菜是什么滋味,吃飽了就閉上眼睛睡覺。老太太不知道為什么在一旁哭了起來,我便也跟著流眼淚。
等天色漸晚,父母回到家中卻沒見到我,急得到處呼喊尋覓。村子就那么大,很快他們就看到我在老太太家安穩(wěn)地睡著,便緊緊抱住我哭。后來,父母對我說,吃了人家的,要知道報答,人家的飯也不是白白撿來的。我時刻牢記父母的話,也感恩老太太的一飯之恩,如今卻不知該怎么回報了。
童年記憶中的夏天,酷熱難當(dāng),蟲蟻惱人,父母依然總是忙于農(nóng)務(wù)而不能陪我。所以,我討厭夏天的太陽,也討厭孤獨。還好,家門口有一口井,我就用繩子綁住水桶丟到井里提水上來喝,一口下去,心曠神怡。等稍微涼快一些,我就赤著腳在田間亂跑,在地里抓青蛙、到樹上抓知了,趴在田埂或草坪地上聞聞泥土和草木的味道,開心極了。有時候天色突變,疾風(fēng)驟起、烏云密布,枯枝從樹上掉落、野草東倒西歪,全世界像瘋了一樣跳起舞,閃電從天上一直劈到地下,轟隆隆的雷聲翻滾,嚇得我連忙往家跑。回家的路上看到父母也在狼狽地飛奔,心里又害怕又想笑。年幼的我,哪里知道什么艱難困苦呢?
到了初秋,云淡風(fēng)輕,長天如洗。村里種了很多果樹,那些果子“唾手可得”,可我每次想伸手去摘的時候都縮了回來:父母總跟我說,不是自己家的東西不能拿,這是家規(guī)。所以,我至今沒有摘過那些果子。等到北風(fēng)呼嘯、地凍天寒,我喜歡在雪地里打滾,父母說,小狗就是喜歡玩雪!我還喜歡屋檐和瓦片上垂下的冰凌,好吃又好玩……
其實,家境貧寒不代表我貧苦,他人的富裕我也并不羨慕。我從那時候就知道,我不會一輩子忍饑挨餓、窮困潦倒。人間有百味、有清歡,而內(nèi)心的長大和勇敢,才是永久的快樂和自在。
幼時百味
責(zé)編: 孫婷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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