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人愛吃,也愛談吃。古往今來,兼文學(xué)家與美食家于一身的代有其人,不說大文豪蘇軾的東坡肉和東坡肘子,也不說只會吃不會做的袁枚的《隨園食單》,單說當(dāng)代的汪曾祺先生,嘗遍各地小吃,閑暇之余寫出多篇有關(guān)飲食的散文,就成了手中的這本《五味》。此書如一幅繪盡生活百態(tài)的長卷,將世間滋味與人生感悟細(xì)膩交織,每翻一頁,那繚繞的煙火氣與醇厚的人生況味便撲面而來,蠱惑著味蕾與心靈。
以食物為經(jīng)緯,編織華夏大地的飲食版圖。“楊花蘿卜即北京的小水蘿卜。因為是楊花飛舞時上市賣的……”作者不疾不徐道出蘿卜品種之繁雜,從楊花蘿卜到頗具地域特色的揚州小紅蘿卜、心里美蘿卜,拉開一場蘿卜博覽會的序幕。這不是簡單羅列,而是以蘿卜為線索串起大江南北的生活片段。類似的如塞北草原的烤全羊,外皮焦香、內(nèi)里鮮嫩多汁,那是游牧民族的豪爽奔放在舌尖的跳躍;江南水鄉(xiāng)的清蒸鱸魚,佐以蔥姜,清蒸之下保留魚肉的原汁原味,恰似江南的溫婉細(xì)膩融入盤中。
“沒喝過北京的豆汁兒,不算到過北京。”北京的豆汁兒,在老北京人心中是晨起的一抹鄉(xiāng)愁。街頭巷尾,一碗豆汁兒就著焦圈咸菜,便是京城最地道的煙火日常。提及云南的菌子,“雨季一到,諸菌皆出,空氣里一片菌子氣味”,牛肝菌、雞樅菌等各類菌菇,或炒或燉,山林的鮮美在煙火升騰間四溢,盡顯西南邊陲的自然饋贈。“在我一生中吃過的各種做法的羊肉中,我以為手把羊肉第一。如果要我給它一個評語,我將毫不猶豫地說:無與倫比”,流露出作者對草原風(fēng)情和民族文化的贊美和敬意。
書中的每一種味道都是地域文化的鮮明烙印,飲食不再是果腹之物,而成了地域靈魂的寄托。“昆明的菠菜極綠,菜幫兒綠得碧青,棵形大,莖長,纖維少,吃起來口感好——菠菜炒雞蛋是一道家常菜,很多人都喜歡吃。”汪曾祺似一位從容不迫的大廚,文字在他手中如食材般被精心料理。“還有一種野菜叫馬齒莧,細(xì)長,暗紅,比一般馬齒莧要長些,葉子厚實,也可以炒吃,味道微酸”,直觀且本真,將昆明菜場搬至?xí)?,滿是生活的新鮮質(zhì)感,文字與生活共燴出清新佳肴。
在這美食集萃下,隱匿著人生的百般況味。“一到下雪天,我們家就喝咸菜湯。”“我小時候?qū)Υ墓綄嵲跊]有好感。這東西有一種苦味。”汪曾祺說,民國二十年,家鄉(xiāng)鬧大水,各種作物減產(chǎn),只有茨菇卻豐收。那一年他吃了很多茨菇,而且是不去茨菇的嘴子的,真難吃。三四十年后,他到沈從文家去拜年,被留下來吃飯,師母張兆和炒了一盤茨菇肉片。“因為久違,我對茨菇有了感情……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湯。我想念家鄉(xiāng)的雪。”茨菇勾起情感的共鳴,讓人感受到平淡生活里的溫暖與眷戀。
汪曾祺走遍了祖國各地,每到一個地方,不吃會議餐,專揀僻靜小巷,去尋當(dāng)?shù)氐母黝惓允?。因此所食、所喜的多是地方風(fēng)味和民間小食,他談蘿卜、豆腐,講韭菜花、手把肉,皆是娓娓道來,從容閑適;讀的人則津津有味,滿嘴噙香。他言,“勸大家口味不要太窄,什么都要嘗一嘗”“一個一年到頭吃大白菜的人是沒有口福的”。在《吃食與文學(xué)》里,他猶如鄰家老嫗,絮絮叨叨地講自己的創(chuàng)作觀點和人生感悟,為我們呈上了一碗碗“心靈雞湯”,滋補著在塵世奔波疲憊的心。
三餐有味,四季有景。家人閑坐,燈火可親。人生至此,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?汪曾祺先生半生歷經(jīng)風(fēng)雨,暮年回首,那些曾在煙火廚房忙碌的身影,成了他心底最柔軟的慰藉。此書是他獻(xiàn)給生活的情書,將人生的起伏跌宕、喜怒哀樂,燴于煙火日常,以豁達(dá)通透熬煮出生活的回甘,在煙火與文字間架起橋梁,指引我們于平凡飲食中探尋非凡人生,心間充盈對生活的熱愛與敬畏:珍視味蕾綻放的每一刻,讓生活這場盛宴永不散場,時刻回味,常品常新。
三餐有味 四季有景——讀汪曾祺散文集《五味》
責(zé)編: 孫婷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