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喜歡雪天,不只是因為喜歡雪景,一如川端康成筆下的雪國,亦或肖洛霍夫筆下的靜靜的頓河,主要是因為能在雪地上撒點野。
最先報道下雪消息的是小黑和小白。啪,啪,不停地敲門連帶著哼哼聲,母親把門打開,兩條小狗歡快地跑到床前,一邊激動地晃著脖子,一邊汪汪著往床上撲。果然,黑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腫。顯然,它們剛在雪地上撒了野回來。我一邊唱道“江上一籠統(tǒng),井上黑窟窿,黑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腫”,一邊一個鯉魚打挺,迅速穿好衣服,踏上毛窩,沖出門去。
菜園里有個紅方巾在扒白菜,悄悄地靠過去,屏著呼吸,把一團雪快速地放進她的衣領,轉身就跑。“哎呦,媽呀!”紅方巾嚇了一跳,一抖身,雪團掉了下來?;仡^看見我,一邊追,一邊罵:“熊孩子,撒野啦!”于是,雪地上,一紅一藍兩個人,一黑一白兩條狗,兩行深淺人腳印、錯綜狗蹄子梅花印,一起繪出了連象征派抽象派也繪不出的大寫意圖畫。記憶中,下雪天好像給鄉(xiāng)村帶來了喜事,可以不分尊卑老幼,男男女女都可以開開玩笑,就像誰家娶新媳婦時一樣。撒點野,開點玩笑,反而增添了喜慶的氣氛。
男孩子們有的搬來長板凳翻過來當做滑雪板,有的從廚房里偷來白圍裙當做披風,拿根樹枝在手里一揚,就扮起了楊子榮打虎上山;女孩子給雪人戴上媽媽的帽子、爺爺?shù)氖痔?。雪天里,孩子們的撒野伴著陣陣狗叫,震得樹上的雪簌簌地落,融化進誰家冉冉升起的藍色炊煙里,整個鄉(xiāng)村生機勃勃,仿佛把憋了一年的怨氣都撒到了野地里去。
叔伯們也憋不住了,帶上狗去大田里攆兔子。白雪覆蓋的麥田,哪里有黑咕隆咚的一片,哪里可能就有兔子窩,一路奔去,雪花四濺,寒風獵獵,大雪起兮衣飛揚,安得狡兔兮慰我腸。人、狗、兔,在雪地上都撒起野來,來了一個大混戰(zhàn)。最壯觀的是,昏頭的兔子跑到了村口,于是,婦女們、孩子們、老人們,一起吶喊,有的還敲起了臉盆鍋碗,兔子成了最大的笑點,雪天攆兔子成了村子里的狂歡,村子也撒了點野,花一樣在大地上綻放。
老人們看似沉穩(wěn),搬個馬扎,找個避風的墻,曬曬太陽。一到中午就喝起酒來,慢慢悠悠,直喝到臉紅脖子粗,站起來晃晃悠悠。然而這時卻不去床上睡覺,而是往雪地里走。誰也攔不住,家里人知道這是要發(fā)酒瘋了,就遠遠地跟在后面??此椴捷p挪,看他手舞足蹈,看他哭,看他笑,看他對著樹神神叨叨。我的叔祖就是這樣,一喝醉就痛說家史,那真是感天地泣鬼神,不聽他說完,誰都不許走,否則,就滿雪地里追著打你。我們都配合著,人老了,撒點野不容易,誰還沒有老的時候呢?
兒時的記憶還在眼前,如今的鄉(xiāng)村人口越來越少了,孩子們越來越乖了,甚至很難理解什么是撒野。自己也過了花甲之年,誰還能慣著我去撒點野呢?
咖啡,酒精,摜蛋,刷視頻,雖也有撒點野的味道,起到舒緩的作用,但久而久之會讓人產生依賴,有副作用,不如在雪地上撒點野,環(huán)保而又無公害。于是想起崔健的歌曲《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野》,開始是慢節(jié)奏的古琴,漸漸地變成了搖滾。“我光著膀子我迎著風雪,跑在那逃出醫(yī)院的道路上,別攔著我,我也不要衣裳,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,給我點肉給我點血,換掉我的志如鋼和毅如鐵,快讓我哭快讓我笑,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野。”我是不是也病了,我的病就是沒感覺?
年初,各種瑣事纏繞,焦慮疲憊。窗外寒風呼嘯,多想下一場雪,回到鄉(xiāng)村去,讓我在雪地上撒點野,與崔健相視而笑。
想在雪地上撒點野
責編: 孫婷婷